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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能是 1 人和文字的圖像

作者:李嘉修 臨床心理師/杜華心苑心理諮商所
■本文轉載自張老師月刊(2023/03/No.543期)
「我無法得知他們為何那麼討厭我,為何那樣對我,但我知道我可以不要再用他們的眼光來看自己了。」
我對雅舒的第一印象頗為深刻,她說來諮商的目的,是希望能夠從內而外改造自己,外在她打算做全臉整型,內在她說不想再做那個討厭的自己。
「簡單來說,我想要砍掉自己重練!」她宏亮的笑聲也令人印象深刻。
雅舒說這想法從國小就有了,她一直認為自己長得很醜,也覺得自己是個一無是處的人,根本沒有人會喜歡她。隨著與雅舒的會談,我逐漸意識到,她是童年受虐的倖存者。小時候她經常聽父母用閩南語責罵她:「撿角喔註1!豬毋肥,肥佇狗註2!」當時雖然她不懂這些話的涵義,不過她知道那是講她很糟的意思。
父母從小盼著弟弟成才,偏偏雅舒是家裡唯一會唸書的孩子。她不僅沒有因為優秀的成績受到肯定,反而當弟弟考試成績不理想時,爸媽便把氣都出在她身上,弟弟每少考一分,她便被打一下。
覺知混亂的女孩
雅舒記得有一次放學回家,她教弟弟寫完功課後便回自己房裡讀書,媽媽回來看見弟弟在看電視,喊了雅舒沒人回應,一氣之下把她從房間裡拉出來,一陣咒罵與毒打,「妳只顧自己好就好,養妳這個自私鬼有什麼用?」媽媽邊打邊問她:「妳知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?」
雅舒說她當時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什麼事,所以她沒有哭,她認為哭了好像就認錯了!她記得那時自己憋著氣不知道挨打了多久,媽媽見她滿臉脹紅,怕打出人命才收手。她自豪地說,沒想到自己小時候就會使出賤招讓媽媽拿她沒輒,然後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。
每當雅舒提及自己小時候在家裡悲慘的遭遇時,她的神情與敘述的方式,都讓人感覺到她彷彿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。
我問雅舒,當她談起小時候被媽媽不分青紅皂白地又打又罵時,「妳心裡有什麼感覺?」她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回答我:「我應該要有什麼感覺?」往後的心理諮商歷程中,每當我問起雅舒心裡的感受時,她總是這麼回答我。
當一個人從小不時地被責打,而且不是針對他所犯錯的行為,而是對他這個人本身給予羞辱與否定時,會從根本抹殺一個人的人格與自尊,而且一個孩子壓根無法也無力明辨這是父母的問題,很容易使得孩子打從心底認為自己的存在根本就是個錯!
■受虐倖存者的求生本能
「可是他們不也把我好好養大,供我吃、供我住,還讓我唸到研究所,怎麼能指控他們虐待我呢?」;「可能因為我很難搞、不受教,所以他們才會打得特別兇吧!」一直以來,雅舒都不假思索地把過錯歸咎在自己的身上,畢竟怪罪父母的感覺太可怕了!
這是典型受虐倖存者的反應,一個孩子為了求生存,無力也無法怪罪自己的父母,反過來無意識地認同了父母的心態,用著和父母相似的眼光看待自己,認為自己是個有問題的瑕疵品,是個不值得被重視與被愛的人!
倖存者的另一個特徵,是容易執著於對錯。因為在動輒得咎與充滿恐懼的成長歷程裡,他們必須一直保持在高度警覺的偵錯模式中,畢竟沒犯錯都會被嚴厲責打了,若真的犯錯還得了!因此倖存者往往會極度逼迫自己,不容許自己犯錯,很容易形成完美主義,對自己吹毛求疵,難以打從心裡感受與認可自己的好。
與他人相處互動時,往往也極力尋求「正確」的反應,小心翼翼地防範任何可能觸怒他人的言行舉止,而變成處處討好他人與苛求自己的反應模式,這些都是受創的痕跡。
倖存者也經常不習慣和不善於表達跟感受自己,從小只會被嚴格地要求順服主要照顧者的意志,展現任何自我的想法或感受,都可能飛來橫禍,久而久之,彷彿連情緒感覺,都需要有標準答案,才可以感受到安全感,就像雅舒經常出現的反應:「我應該要有什麼感覺?」
在我們起初近一年的會談過程,雅舒幾乎無法自然地談出她的感覺,她說只覺得自己爛。有一次我詢問雅舒:「妳喜歡什麼?」她想了想,認為食物只需要符合吃飽的功能就可以了,就算每天吃同樣的東西,她也不會感到厭倦。
話鋒一轉,「不過我喜歡貓,我養了6隻貓咪!」當她談起貓孩們時,臉上自然流露少見的柔和神情與充滿慈愛的口吻。
■悉心照顧 融化受虐貓心防
雅舒說她曾收養一隻誤闖她家的流浪黑貓,第一次見到牠躲在牆角驚懼發抖的可憐模樣時便愛上牠了。牠可能曾經被人類虐待過,對人的戒心非常重,見到人總會呲牙咧嘴且目露兇光。在陽光下,牠的毛髮會泛出微微的藍色光澤,所以雅舒稱牠作美藍。
剛收養美藍時,牠完全不讓雅舒靠近,一點動靜都會令牠拱起背脊、毛髮直豎,牠的纖細與敏感,深深地吸引著雅舒,她好想呵護牠,讓牠可以安心地融入他們的大家庭。然而每當雅舒嘗試靠近美藍,要幫牠擦藥或是餵食的時候,牠總是毫不留情地對她哈氣怒吼,但她從不退卻,任由美藍兇她、咬她、抓傷她,她還向我展示她手臂上坑坑疤疤的傷痕,笑著說,這些都是以前美藍留下的印記。
就這樣,任由美藍抓傷咬傷她無數次,經過近2年的時間,美藍的態度與反應才逐漸軟化與柔和下來,不僅可以與其他的貓咪和睦相處,個性也變得溫馴且親人,不過只有雅舒可以將牠抱在懷裡哼唱。
一個受創後與世隔絕的生命,在雅舒鍥而不捨的照顧與關愛之下,終於能夠再次打開心防與重生,和其他的生命接觸與交流,我不由得讚嘆地跟雅舒說:「妳給了美藍無條件的愛,撫慰且融化了牠曾經受傷的心,讓牠願意再次相信人、親近人,這是多麼了不起的事情!」
我持續陪著雅舒探索內心:「妳怎麼有辦法任由美藍抓傷、咬傷妳這麼長的時間,卻仍對牠不離不棄,竭盡所能地關愛著牠呢?」
「那哪有什麼?不會痛啦!我有時候也會割自己啊,不會痛啦!」雅舒試圖淡化她自傷的行為,不過她的眼神透露些許的猶疑與恐懼。
我沉默了一會兒,傾身與雅舒說:「我感覺到,其實比較痛的是妳的心吧!」雅舒低著頭幽幽地說:「心痛喔……。」然後沉默了半晌,她眼淚開始掉了下來,且頻頻地道歉,我請她放心自然地流露自己的情緒感受,我跟她說:「這樣很好。」
她一邊流著淚一邊說:「我也好渴望有人能夠這樣對我,不管我做了什麼,還是能夠對我很好,做錯事情的後果,就是沒有任何後果。」她停頓了一下,繼續說:「如果曾經有人可以給我無條件的愛,我現在是不是就不會這麼樣討厭自己了?」
■努力擺脫受虐陰影
雅舒不經意地一問,彷彿無聲地吶喊出她心底最深切的渴望。原來,她心底一直認為自己的存在是個錯誤,不管怎樣做都不對,她逐漸地理解到,原來這是成長歷程中所受到的創傷所致。她也意識到,之所以想要整型,是因為她不願在照鏡子時,在自己身上看見一絲一毫父母親的影子。原來,她一直以來都很努力地想要擺脫父母親不善的對待對她造成的傷害。
後來雅舒說了一句很有力量的話:「我無法得知他們為何那麼討厭我,為何那樣對我,但我知道我可以不要再用他們的眼光來看自己了。」而且她越來越能夠自在地表達她的感受:「我好痛恨他們當時那樣對我!」她也可以允許自己在難過的時候,自然地流下淚來了。
聽到雅舒這麼說,我的眼眶也不禁泛著淚,心裡有莫名的感動,見證了雅舒能夠用嶄新的觀點看自己,更難能可貴的,是她可以更看重自己,努力活出真實且自在的自己了!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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